没有言语。
所有的悲痛,所有的敬意,所有的承诺,都凝聚在这无声的军礼之中。
他的肩膀绷得笔直,如同山岳。他的眼神沉静如水,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。
一滴滚烫的液体,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地,挣脱了眼眶的束缚,顺着他刚毅的脸颊轮廓,无声地滑落,砸在脚下冰冷的地面上,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。
帐篷外,胜利的欢呼如同怒潮,一浪高过一浪。
阳光终于刺破了最后的云层,将金色的光芒泼洒在硝烟渐散的南岭群峰之上。
汨罗江,这条流淌着千年楚魂的河流,此刻成了阿南惟几第11军最后的囚笼。
浑浊的江水被炮火反复撕裂,漂浮着肿胀的尸体、破碎的船板、翻白的肚皮和散落的文件,在惨淡的日头下泛着令人作呕的油光。
被压缩在狭窄南岸滩涂和几处残破村庄废墟间的日军残兵,早已失去了“皇军”的体面。
土黄色的军装被泥浆、血污糊得看不出原色,士兵们如同行尸走肉,在泥泞中蠕动。
饥饿,像无形的毒蛇,啮咬着他们最后的力气。
有人用刺刀费力地切割着战马早已僵硬的尸体,刀锋刮过骨头的嘎吱声令人牙酸。
更多人麻木地蹲在角落,费力地咀嚼着皮带、草根,甚至从潮湿泥土里抠出的蚯蚓。
浑浊的江水成了唯一的“水源”,士兵们挤在岸边,用钢盔、饭盒舀起漂浮着杂物和血丝的液体,贪婪地灌下,随即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和干呕。
“报告…报告司令官阁下…”
一个参谋几乎是爬着进入这处位于半塌砖窑下的临时指挥所,声音嘶哑绝望,“东…东岸第3联队阵地…已被支那军突破…联队长…玉碎…”
参谋脸上混杂着泥浆和尚未干涸的泪痕,军装领口被他自己无意识地撕扯开,露出里面同样肮脏的衬衣。
阿南惟几背对着入口,站在一张摊在弹药箱上的、沾满泥点和暗红血迹的作战地图前。
地图上,代表包围圈的红色粗线如同绞索,死死勒住那象征第11军最后力量的蓝色区域。
他听到了报告,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,如同风中残烛。
他没有转身,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枯槁的手,无力地挥了挥,示意参谋退下。
那只手,曾经在作战地图上挥斥方遒、调动千军万马的手,如今只剩下嶙峋的骨节和松弛的皮肤,微微颤抖着。
窑洞内死寂一片,只有外面隐约传来的炮声、士兵垂死的哀嚎和汨罗江水流淌的呜咽。
摇曳的汽灯光线将他佝偻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砖墙上,像一个巨大而虚弱的鬼魅。
他缓缓转过身。
那张曾经刚毅、冷酷、充满帝国名将威严的脸,此刻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气。
眼窝深陷,布满蛛网般的血丝,颧骨高高凸起,蜡黄的皮肤紧紧包裹着骨头,嘴唇干裂起皮,微微张着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唯有那双眼睛,深陷在阴影里,死死盯着窑洞角落那面卷起的、沾满污秽的旭日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