\"咱像你这么大的时候,还在给地主家放牛呢。\"老朱摩挲着茶盏边缘,声音低沉,\"有一天,咱饿得实在受不了,偷了东家一个红薯。结果被管家发现,吊在树上打了整整一个时辰。\"
朱雄英屏息听着,这还是朱元璋第一次跟他提起这些往事。
\"那时候咱就在想...\"老朱的眼神渐渐锐利起来,\"凭什么他们锦衣玉食,咱连口饱饭都吃不上?后来咱明白了,这世道,弱肉强食。\"
朱元璋端起茶盏,凝视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汤,目光渐渐变得深邃。
他缓缓开口,声音里带着久经沧桑的厚重:
\"那是至正四年,咱才十六岁。淮北大旱,飞蝗蔽日,田里颗粒无收。\"
老朱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桌,节奏沉重如丧钟,\"咱爹朱五四,咱娘陈氏,还有大哥朱重四,接连饿死在破草屋里。临了连口薄棺材都没有,只能用破席卷了,草草埋在村东头的乱葬岗。\"
他说到这里时,喉头明显哽了一下,端起茶盏猛灌了一口。
\"咱和二哥重六,拿着个豁口的粗陶碗,一路要饭到濠州城。\"朱元璋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,\"记得最清楚的是腊月里,大雪封门。咱兄弟俩躲在城隍庙的香案底下,抱着取暖。二哥把最后半块麸皮饼让给咱,说咱年纪小...结果第二天清早,他就再没醒来。\"
凉亭里静得可怕,连秋虫都噤了声。
朱雄英发现老朱说这些时,右手一直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腕上一道陈年疤痕。
\"后来咱去了皇觉寺,主持高彬和尚收咱当了行童。\"朱元璋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,\"说是出家,其实就是给庙里当苦力。每天寅时就要起来挑水,二十担水挑完才能喝碗稀粥。\"
\"有个叫德祝的知客僧,专爱拿藤条抽人脚踝——就为看咱疼得跳脚取乐。\"
老朱突然撸起裤腿,露出脚踝上几道发白的旧伤疤。
月光下,那些疤痕像蜈蚣似的爬在苍老的皮肤上。
\"至正十一年,红巾军起事,官府说寺庙窝藏反贼,一把火烧了皇觉寺。\"
朱元璋的声音突然激昂起来,\"咱揣着个木鱼云游四方,在光、固、汝、颍诸州要饭三年。\"
\"这三年里,咱见过易子而食的惨状,见过官府逼税活活打死老农,更见过满仓粮食宁可烂掉也不肯赈济灾民的豪绅!\"
他说着说着突然拍案而起,震得茶盏叮当作响:
\"就在那时咱明白了——这大元气数已尽!\"
朱雄英发现,老朱讲述这段经历时,眼中燃烧的不只是愤怒,更有一种彻悟的光芒。
\"至正十二年二月,咱二十五岁,投了郭子兴的红巾军。\"
朱元璋的声调突然变得铿锵有力,\"记得入营那天,守门的百户嫌咱太瘦,说连枪都扛不动。咱当场举起营前的石锁,绕着校场走了三圈!\"
老朱说着竟站起身来,在凉亭里比划起当年的场景:
\"第一仗打濠州,咱举着门板当盾牌,第一个爬上云梯,箭矢擦着耳朵飞过去,咱愣是没眨一下眼!\"
月光下,这位六旬老人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叱咤疆场的青年将领。
他详细讲述着鄱阳湖大战时,如何带着火舟冲击陈友谅的楼船;攻打集庆路时,又怎样亲冒矢石冲锋陷阵。
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,仿佛就发生在昨日。
说到激动处,朱元璋突然按住朱雄英的肩膀:
\"知道爷爷为什么能成事吗?就因为这双眼看透了民间疾苦,这双手干过最脏最累的活!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