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停拒绝李老满让她离婚，进城上班的建议，其实首先考虑到的，并不是钟文松，而是晴晴。

她从小没娘，吃够了没娘的苦。假如离婚，晴晴跟着自己不现实。

即使李老满愿意带，就他那个在家待不住的性子，李停也不会放心。

她不会容忍自己吃过的苦，让女儿再吃一遍。

假如像李老满说的，把晴晴让钟文松带走，就算她和聂大梅没有在一起生活过，从钟文松的弟弟妹妹的穿着上，也清楚聂大梅是个很不会持家的女人。

要是和钟文松离了婚，无论晴晴跟着谁，吃苦受罪是明摆着的。

假如她摆脱农村人的身份，成为一个城里人，是以牺牲掉自己女儿的父爱或母爱，甚至影响到女儿的一生来作为代价，她觉得太不值得。

钟文松在李停的心里，虽然不是可有可无，也并没有那么不可取代。

然而女儿晴晴，却是她对一切美好事物的期待。

李停一直认为，自己的人生，是窝囊而憋屈的。

因此从生下晴晴的那一刻，她就暗暗下了决心，要竭尽所能，给女儿一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。

即使没有那么光辉灿烂，也得是安定平稳、随心所愿的。

看着女儿粉嫩的小脸，她压下了进卷烟厂上班的念头，扼杀了成为城里人的欲望。

钟文松本来就因为倒插门的身份，平日在别人面前矮了三分。

因为葛长锋的信口雌黄，而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诬蔑。

如今又因为农忙时连续请假，被队里的人贴上了“二流子”“滑头”的标签。

以后不光是他，包括他们家，在村里的处境，可想而知。

所以李停才有了和钟文松离开坡李庄回南洼里的想法。

李老满哪里知道，女儿已经生了离心。

平时他偶尔在家，发发牢骚挑挑刺，只要不是太过，李停都不会和他计较。

即使有时听不过去，和他顶几句，李停也从来没有这样不依不饶过。

这次她叉腰站在院门口，堵住了他的去路，像极了浑身竖着尖刺的刺猬。

李老满觉得有点儿下不来台，毕竟他是李停的亲娘老子。

于是他愤愤地转过身，把手里的渔网朝院子里一扔，走到灶房门口，拎起一把劈柴用的斧头，进了灶房 。

李停知道他又要去砸锅了。

钟文松来坡李庄之前，他每次不论和李停她们姐妹仨哪个吵了嘴，或哪天心情不好，就会随便拎起什么东西，去灶房把做饭的锅砸烂。

不知道是铁锅和他有仇，还是他喜欢听锅被砸烂的“咣当”声。

还是实在没有比锅砸起来更能表达愤怒的物件。

然而不出两天，他又会去几里外的集市上，买一个新锅背回来。

钟文松来后，有几次李停和他顶嘴，他又手痒想去砸锅，李停就嚷嚷，要是他再砸锅，她就和钟文松回南洼里去。

其实他也知道，李停只是吓唬他。

李停那么一嚷，他不再往灶房里去，也是就坡下驴，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。

然而这次，他拎着斧头，都把灶房的门推开了，李停还没有嚷出“你再砸锅，我就抱着晴晴，和钟文松回南洼里”的话来。

李老满骑虎难下，心里也是真的生气，李停刚才堵住院门口和他嚷嚷，不把他这个亲爹放在眼里，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！